昏睡了四個多月後，小十七終於醒了。

小十七醒了，可是他卻自閉了。每日裏，小十七不是安靜地躺在床上睡覺，就是兩眼無神地發呆，餓了吃飯，渴了喝水，不言不語，也不理人，皇上和芊芊都對他說過話，可他誰也沒理。

看著小十七癡癡呆呆的樣子，皇上對芊芊更加怨憤，責令芊芊必須把他治好。

芊芊受了皇命，加上她也不想讓向秋月天天圍著小十七轉，幹脆把小十七移進了神女府，她也順勢住入了自己的府邸。

“德少爺，我們來畫畫吧。”芊芊輕聲地喚著小十七。

小十七看著池中的游魚，一動不動。

剛來的時候，小十七整日呆在房間裏，足不出戶，芊芊費了好幾日的功夫，說得嘴巴都幹了，小十七才總算被芊芊拉出了房門。

整座花園裏，小十七獨愛這兩片池塘。芊芊憶起當日在禦花園碰見小十七，他也是泛舟在玉液池上，一邊發呆一邊垂釣，看來他真的很喜歡水，也很喜歡魚。

“德少爺，我們把魚兒畫進來，好不好？”芊芊拉過小十七，讓他坐在石桌前，石桌上早已擺好了文房四寶，墨也磨好了。

小十七呆坐著不動。

芊芊執起畫筆，沾飽了墨，在雪白的玉蘭紙上快速勾畫了幾筆，一條搖頭擺尾的肥魚便出現了。

“德少爺，我和你一塊畫吧。”芊芊拉起小十七的手，讓他執好畫筆，她的手也握上了小十七的手，“來，在這裏再添一尾魚。”

芊芊握著小十七的手畫起小魚，底下還添上了幾縷水草。

畫了一張又一張，都是魚兒，有的是魚戲蓮，有的是魚躍水，有的是魚逐樂。小十七漸漸有了反應，偶爾會主動奪過畫筆，在他喜歡的地方畫上魚鉤，然後吃吃地笑起來。

看到小十七惡作劇的魚鉤，芊芊忍不住揚起笑臉，這才是她熟悉的小十七啊，總喜歡逗弄人。

畫畫是比較容易讓自閉者接受的溝通方式之一，芊芊放任小十七盡情塗鴉。小十七的畫風不固定，有時狂放，有時細致，畫法也不盡相同，有時潑墨，有時寫意。小十七的畫功還是比較紮實的，偶爾會有佳作，芊芊會挑出來，呈給皇上看，待皇上看後，芊芊再還給小十七。這樣一來一往，小十七漸漸地信任芊芊，隨她在畫堆裏挑挑揀揀，不再趕她。

剛開始畫畫時，小十七畫的都是面前的小件物品，比如說桌上的茶壺茶杯，或是花架上的盆栽。後來小十七會畫大些的東西，比如一棵樹、一堆湖石。再後來，小十七的布局開始大了，比如藤架竹林、亭臺閣樓。這些全是寫實的東西，再狂放，再潑墨，芊芊也能一眼看懂。

可是越往後，小十七畫的東西越發飄渺，比如將整張紙大片塗墨，唯留上方一線空白；比如畫了整張的桃花瓣，一片一片的，將畫紙鋪了個滿滿當當；再比如在長達五尺的長卷上，只在右上方畫了一只蝴蝶風箏，然後一條長長的風箏線貫穿全局，最後在左下方畫有一只扯線的手。這時候小十七畫的全是他的內心世界，芊芊知道小十七在展現他的內心，可是她看不懂，完全不明白小十七的意思，這讓她很苦惱。

小十七有時畫好畫後，會主動遞給她看，芊芊看不懂，只能誇他畫得好。小十七雖然自閉，但他不傻，他知道芊芊是在敷衍他，次數多了，小十七終於生氣了。

“德少爺，吃飯啦。”芊芊進來了，身後小廝提著兩個食堂，為了讓小十七熟悉她，芊芊主動承擔起餵飯的重任。

小十七徑自揪著花瓣，連頭都沒擡。

芊芊看著這滿室的花瓣，一腦門黑線。她不過才離開一會兒，怎麽這裏就成了“花的海洋”？

芊芊轉頭問門邊的丫鬟：“這花哪來的？”

北院的丫鬟都是從吳王府帶來的，每日裏只在北院服伺小十七。神女府可沒有丫鬟，只有粗使丫頭，在芊芊院中，除了錦屏，用的丫鬟全是她母親淳王妃配給她的。

“有些是花架盆栽上的，有些是院裏小花圃的，其它的都是王爺從花園裏摘來的。”丫鬟回道。

芊芊嘴角抽了抽，朝小十七走去：“德少爺，餓了吧，是我來晚了。今天有你喜歡的芙蓉蝦、雞汁螺片哦。”

芊芊打開食盒，捧出兩菜一湯來，身後的錦屏也打開另一個食盒，捧出兩道菜和一碗米飯。

芊芊夾起一只芙蓉蝦送到小十七嘴邊：“來，張嘴，吃蝦。”

小十七偏過頭去，不理。

“怎麽了？今天不想吃蝦嗎？”芊芊放下芙蓉蝦，夾了螺片送過去，“吃螺片嗎？”

小十七幹脆轉過身去，背對著芊芊。

“也不想吃嗎？來，喝碗湯，這魚頭豆腐煲可是勁風親自做的哦，很好喝的，來嘗嘗。”芊芊舀了半碗魚湯，吹了吹，送到小十七的嘴邊。

小十七不理她，一貫地沈默。

芊芊又把魚湯往他嘴邊送了送，突然小十七一把推開芊芊，不等芊芊回神，轉身往門外跑去。

芊芊手中的魚湯被打翻，一大半潑到了她身上，還好魚湯已經吹涼了，不然芊芊的皮膚肯定會燙紅。

芊芊一身狼狽，但她擔心小十七出意外，顧不得換衣服，趕緊起身追了出去。

飛到庭院上空，芊芊看見小十七往花園跑去，芊芊不敢驚到小十七，只能尾隨而去。

小十七跑進了花園，跑過了花叢，跑過了湖石，然後，一頭紮進了大池塘中。

芊芊無語地等在池邊上，心裏默默地數著時間，十秒，二十秒，三十秒。。。。。。一分鐘了。芊芊後退幾步，一個助跑，飛躍而起，一個漂亮的入水式。

芊芊在池中搜索著小十七的身影，很快在左下方三米處找到了他，他正浮浮沈沈地隨波逐流。芊芊游向小十七，小十七掙紮著，不想讓她靠近，芊芊只能出手點住他的穴道，右手卡住他的脖子，左手和雙腿用力劃水，嘩啦一聲，兩人出水了。

芊芊費力地把小十七拖上岸，池邊上早已站滿了人，家丁們紛紛上前擡起小十七，將他平放在平坦處。

錦屏急步走上前去，掏出懷中的帕子給芊芊擦臉，芊芊一把奪過，隨便擦了幾下便走到小十七身邊。

“說，為什麽要跳池？”芊芊的火氣完全被激了出來，一腳踩在小十七的肚子上。

小十七被芊芊一踩，嘔出幾口水來，邊上的家丁們趕緊把他側翻過來，方便他吐水。

“說，為什麽要跳池？”芊芊蹲在小十七面前，雙眼冒著熊熊怒火。

小十七瞪了她一眼，閉上了眼睛。

芊芊氣得青筋直冒，一把拉起小十七的衣領狠命搖晃：“說，不說我再把你扔進去。”

小十七翻了一個白眼給她。

芊芊一腔怒火無處發洩，這小子，打不得，罵不得，只能哄著、供著，芊芊越想越生氣。

“怎麽了？”正在吃飯的勁風和李澈匆忙趕了過來。

芊芊委屈地撲進勁風的懷中，指著小十七告狀：“這家夥也不知道發什麽瘋，不吃飯也就罷了，還把魚湯潑我身上，接著又跳進了池子裏，我要拉他上來，他還拳打腳踢的不讓我靠近，好不容易把他拉上來了吧，他還翻白眼給我看。”

勁風安撫著芊芊：“別氣了別氣了，他現在是病人，你不要和他置氣。乖啦，快回去收拾一下，洗個熱水澡，全身都濕透了，小心吹風受寒。”

“嗯。”芊芊吸吸鼻子，把淚意忍回去。

“他就交給你了，你給他洗個澡，還有，灌他一碗姜糖水，別讓他生病了。”芊芊被勁風安慰了一下，心裏也不那麽氣了。

“好，快回去吧，這裏有我。”勁風把芊芊交給錦屏，錦屏扶著芊芊回去了。

洗發、洗澡、漱口、香薰，好一番折騰後，芊芊終於舒爽了。剛換上幹凈的衣裙，小十七院裏的大丫鬟急匆匆地跑來了。

“郡主，王爺在大發脾氣呢，不肯洗澡，也不肯喝姜糖水，見什麽砸什麽，房間裏的東西都被砸光了，您快過去瞧瞧吧。”

芊芊緊皺眉頭，這家夥又鬧什麽脾氣。

芊芊直接飛到小十七的院子，當初她將小十七安排在北院，就是因為北院離主院最近，方便她照看小十七，現在芊芊一急之下，飛躍騰挪，兩息之間，便趕到了北院。

“勁風，這是怎麽了？你怎麽站在外邊？”芊芊看到勁風站在房門外，心中有些奇怪。

勁風看到她來了，大大地松了口氣：“他不讓我進去，我不敢惹他生氣，便讓丫鬟們幫他洗澡，沒想到他大發脾氣，不僅把丫鬟們都打了出來，還在裏面砸東西，現在裏面的東西都被砸光了，他才安靜下來。”

芊芊看著滿室狼籍，頭很痛，自閉癥患者有這麽嚴重的暴力傾向嗎？小十七是自閉加狂躁嗎？這情況也太難搞了吧。

芊芊閉目默誦清心咒，待情緒平息後，柔和地開口：“德少爺，我進來了哦。”

看到裏邊沒發反應，芊芊邁步踏進房檻。還是沒反應，嗯，很好，那就是不反對咯。芊芊深吸一口氣，朝內室走去。

芊芊盡量不去看那一地的狼籍，視線牢牢地盯著那個團縮在角落的身影。

小十七面向墻角坐著，長發零亂，玉冠歪歪地掛在發團上，雙手不知道在撕絞著什麽，周圍好多瓷片、花枝和泥土。

芊芊走近小十七，探頭看去，小十七竟然在撕畫。

“德少爺，為什麽要撕畫啊？”芊芊輕聲地問著，生怕驚了小十七，“這些畫都好漂亮的，撕了多可惜啊。”

小十七繼續撕著畫，他撕地很慢很仔細，一張畫被他均勻地撕成好幾條寸寬的長條。

“德少爺，今天為什麽發脾氣啊？誰惹你生氣了？還是身體不舒服，所以心情不好？”芊芊一邊問一邊用掌風將周圍的垃圾推開。

小十七團起一張長條，竟然往嘴裏塞去。

芊芊大吃一驚，難怪看不到紙條，原來都被他吃下去啦！

芊芊急急地伸手捂住小十七的嘴巴：“這個不能吃，不幹凈。”

小十七頭一甩，嘴巴離開芊芊的手心，繼續張嘴吃畫。

“德少爺，不要這樣啦，這個不幹凈，吃了會拉肚子的。”芊芊雙手圈住小十七，不讓他往嘴裏塞紙。

小十七的身子一僵，突然大力掙紮扭曲起來，甚至張口去咬芊芊的手臂。

芊芊迅速點住小十七的穴道。

“德少爺，今天你到底怎麽了？怎麽跟瘋了一樣。”芊芊頭疼地長嘆一口氣，“今天你老是打我咬我，是不是我哪裏做錯了，惹你生氣了？”

小十七一如既往地沈默，他的啞穴沒有被點，他只是不想說話。

“德少爺，如果是我做錯了，你告訴我好不好？你說出來，我一定會改的，我保證。”芊芊把小十七轉了過來，哀求地看著他。

啪，啪，啪，一顆又一顆的淚珠掉了下來，小十七竟然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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